獄卒將手裏的兵器一攔，“皇後娘娘，恕下臣不能放您進去，皇上說了，裏面的人至關重要，除了他以外誰都不能探視。”

趙若嫻垂著眼睛聽他字正腔圓的給自己下逐客令，手裏的戒指轉得飛快，也不說話，直到指根處紅痕漸深，才擡頭道，“本宮要進去。”

“皇後娘娘。”

“一切後果本宮自己承擔！滾開！”獄卒怕也是沒料到趙若嫻會突然硬氣起來，她眼睛裏滿滿的冰冷，“本宮長這麽大，還真沒人敢攔著本宮的腳步。”別忘了，她原來可是驕傲的嘉寧公主。

趁著獄卒楞神的空檔，趙若嫻提起裙擺就邁進了屋子，冰冷潮濕裹挾而來，這就是關押許清月的地方，她還記得，還記得他們初遇的時候，都是年少最好的時光。

怎麽就變成了這樣，她喉嚨緊了緊，就看見盡頭的那個纖弱的影子，整個人蜷縮在巨大的陰影下，像是高崖上一朵纖弱的白色小花，然後她走過去，輕輕托起花瓣，不敢用力，怕給折斷。

許清月眼睛都是紅血絲，“若嫻你來了，我不是故意的，若嫻，我、我不是……”

然後趙若嫻說我知道，她抱著她，就像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樣，她拍著許清月的後背，輕輕嘆息說我知道。

許清月無聲落淚。她不是故意的，不是故意破壞兩人的溫存，不是故意撕毀旖旎迷夢，不是故意讓趙若嫻看清楚真相。她說她知道。

清月，我寧願活在清醒的痛苦裏，也不願稀裏糊塗的幸福。趙若嫻在她耳邊長嘆，“你還有什麽沒說的，一並告訴我吧。”

“我只知道這麽多了……”許清月整個人瑟縮著，“我承認陶榭安愛你，若嫻，他是真的愛你，只要能保護好你不讓你走，他什麽都做得出。”

這次她的我知道哽在喉頭，良久，吐出一句，“哪怕傷害他自己？”

許清月眨眨眼，慢慢從她懷抱裏掙紮出來，對視著她的眼睛，“哪怕讓你恨上他。”

趙若嫻不知道怎麽從監牢中走出來的，外面陰沈沈的天色看起來壓抑至極，一把傘遞過來，綠玫關切的看著她，“娘娘，你怎麽了？”

傘骨撐開在她頭頂，她擡眸看著稀疏的水滴砸下來，大雨將至而已，她在風中站了一會兒，忽然覺得寒冷，“我有點兒，想見見陶榭安。”

“皇上就在乾安殿，我陪您去。”綠玫捕捉到她語氣裏面的疲憊不堪，生怕又出什麽事，趕緊送她前往。

乾安殿，趙若嫻擡頭看了看匾額，不知道為什麽苦笑了一下，裏面人影綽綽，看起來像是在討論什麽大事。

她走到門口，聽見老大臣的聲音，“趙孟涵是前朝餘孽，留他一命已是陛下仁慈，他居然不知感恩想要謀反，陛下當真不必再顧惜情分，斬首示眾，以保萬民安心。”

陶榭安的聲音隔了一會兒傳過來，“或者改為流放也未嘗不可。”

“皇上，流放到邊塞無異於放虎歸山。”這是另一個大臣，趙若嫻曾有幸見過，陪著陶榭安謀反的重臣之一，“若是皇上是想著皇後，那臣認為大可不必，皇後娘娘是國母，應該以天下為先，而不是只在乎自己兄長的死活。”

陶榭安只是沈默。

趙若嫻推門而入，外面驚雷適時打起，給她的出場無端帶來一絲詭異。

“若嫻？”陶榭安脫口而出，似乎很意外她怎麽會在這裏。

趙若嫻定定看著他，看著他好久，然後慘淡的笑出來，“外面下雨了，臣妾怕皇上沒有傘，就過來看一看。”

老大臣在官場上縱橫捭闔，自然是個人精，曉得趙若嫻怕是已經聽個囫圇全部，也就沒什麽顧忌哭，得罪是必然的了，他也就不在乎到底能得罪多少。

於是他上前兩步，拱手，“皇後娘娘正好在，微臣鬥膽請問，皇後娘娘的兄長涉嫌謀反，臣認為應該斬首示眾，皇後娘娘該不會以一己之私耽誤朝政大事吧？”

陶榭安瞟了他一眼，“這話不該由你來問，朕還在這裏坐著。”說到底，老臣知道自己受重用，陶榭安不敢動他，所以才格外肆無忌憚。

趙若嫻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，也是看了很久，然後露出一個堪稱詭異的笑容，“這種事，交給皇上定奪。”

“只怕皇後娘娘吹枕邊風。”

趙若嫻閉了閉眼，“臣妾告辭。”算了，真的算了，她什麽都說不出口，趙孟涵和陶榭安選一個，天下和她讓陶榭安選一個，道理都一樣，誰都掣肘。

“若是趙孟涵願意自戕，並將功補過，微臣覺得是最好的結果。”老臣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，“可以讓赫連郡主暗示，讓他交出趙氏皇陵裏的瑰寶，這樣他也算是死得其所。”

“啪——”剛剛還有些頹然的趙若嫻猛地轉身給他來了一記耳光，又狠又準，老大臣活了這麽多年哪裏被人打過這樣的耳光，還是一個沒他兒子大的女人，一時間居然沒回過神。

陶榭安拍案站起，“皇後！”

趙若嫻像是被附身了似的，抽了那一巴掌後軟軟的回過神，看著自己通紅的五指開始發抖，或許是氣的，她覺得現在自己情況不妙，整個人胸腔裏像是快要炸開。

但還是有什麽驅動著她一字一句說出口，“你給我聽好，安守你臣子的本分，本宮身份再難堪，到底也是一國國母，中宮之主。”

“皇後！”陶榭安從來沒這麽跟她說過話，用這麽生氣的口吻，“你太放肆了！”

掌摑重臣耳光，光明正大的，還在乾安殿，的確是放肆，趙若嫻卻已經沒心情管那麽多，她只覺得氣憤，欲加之罪何患無詞，想要趙孟涵死、貪圖瑰寶就直說。

她氣的全身都在發抖，然後就聽見陶榭安沈聲道，“皇後，你給朕跪下。”

跪下。

趙若嫻我讓你跪下！

她茫然地看著陶榭安壓抑著憤怒和覆雜情緒的那張臉，有什麽東西奪眶而出，“臣妾憑何跪？”

“憑你失禮失態，失去了一個作為皇後的風度氣派！”陶榭安整個人也在抖，他估計心裏也在想，怎麽了，不是的，沒有，若嫻我不是生你的氣，我在氣什麽，但我能怎麽做。

趙若嫻雙膝一軟，撲通就跪下了，流蘇在耳邊叮叮當當作響，淚水含在嘴角一股苦澀的鹹味，“那臣妾遵旨。”頓了頓，“可跪的人只是皇後。”不是趙若嫻，不是你的，趙若嫻。

大雨傾盆而下。

“皇後身為後宮之主，此事又事關她的親人宗族，失禮之處愛卿也做些許體諒。”陶榭安的聲音漸漸遠去，“趙孟涵的事，從長計議。”

很久很久之後，趙若嫻才知道，如果那日沒有那麽一巴掌，說不定事情真的能被陶榭安扛下來，但是她這一巴掌讓陶榭安和自己都處於劣勢，他再也沒那麽大的立場去反駁，哪怕他是皇帝。

可當時她不知道，因為她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，整個人一歪就不省人事了。

入夜，雨水還沒停歇，趙若嫻抱著被子呆坐在床上，綠玫看的心疼，端了一堆東西給她都沒動過，心裏著急卻也不知道能夠再找誰。

陶榭安主動進了屋，抱著陶梓斕輕聲細語玩了一會兒後，打發自己的小公主去睡覺，輕手輕腳的走進趙若嫻的寢殿，被她的神情嚇了一跳。

“生我氣了？”陶榭安這樣問著，趙若嫻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。

生氣，當然生氣，但不是生你的，一個因為不應該，一個因為不敢，你是九五至尊，怎麽敢生你的氣。她抱著被子，搖了搖頭沒說話。

“今天那一巴掌，你打的的確失了分寸。”他輕輕摸了摸她的臉，一片冰涼，“你是皇後，在我身後就可以了，若嫻，我會保護你。”

趙若嫻這才動了動眼珠，擡眼看著他神情有些迷茫，“我給你添亂了，是不是？”

陶榭安以為她在開玩笑，捏了一把她的臉蛋，“是啊，但還好，誰讓你是我的皇後，我會幫你處理好。”

趙若嫻躲開了他的觸碰，讓陶榭安一楞，“我的身份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麻煩，你不告訴我，只是不告訴我對不對？”

陶榭安頓了頓，“你不用擔心……”

“我怎麽能不擔心？”趙若嫻打斷他，露出一絲苦笑，“我不傻，我清楚得很，你不能護著我一輩子，榭安，原來的時候我們互相依靠，我不希望現在反倒成了你的負擔，什麽都做不了。”

“那個時候是我沒有能力。”陶榭安提到駙馬生涯的那段日子，還是有幾分難過和不堪，“我連我爹娘都保護不了，那時候我就發誓，我以後絕對會保護好身邊所有人。”

“可你不能。”她帶了一絲嘲諷，“你還發現不了嗎？你不能，榭安。你就是當上皇帝，也不能。”

兩人第一次不歡而散。

“朕可以，你不能懷疑朕，一個作為皇帝的尊嚴和權威。”

“那你也用不著在我身上做嘗試，我輸不起，我寧願你離開。”

“當初說要一直陪著朕的是你自己！你這是欺君！”

“那就是天下人，逼我欺君之罪，逼我屍骨無存。”

也挺好，反正誰都盼著趙氏王朝飛灰湮滅，趙若嫻眼角含淚，微笑著目送他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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